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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冬天，一通商场活动前的沟通电话，让社工梁敏慧印象深刻。主办方那头礼貌而谨慎地问：“你们带来的义工……是什么样的残疾人呢？”他们的担忧是希望避免“有明显残疾特征”的人士参加以保持活动的“体面”。梁敏慧知道，这种基于精神疾病的认知偏差，是精神康复者走向社会时常见的壁垒。但她仍然平静地解释道：“这些义工曾经历心理疾病困扰，但康复状态稳定，他们也曾多次参与社区志愿服务。”
然而，一些暖心的转变也在发生。2023年，广东狮子会订购了由精神康复者制作的钩针狮子花作为年会礼物；2024年，北京路解忧集市提供了免费公益展销摊位；2025年，象屿股份广州平台三度邀请精康义工进入企业，带领员工体验非遗螺钿、制作艾草锤等。企业反馈：“精康朋友的参与让活动非常顺利，为企业团建增添了社会温度。”在这里，他们不再是受助者，而是价值的创造者。从被婉拒到被邀约，中间发生了什么？
精神康复者小颖坦言：“应聘时，有些单位听到心理、精神疾病就很抗拒，觉得是不是会打人、会不会有暴力倾向。”社工也发现，即便在残联招聘会上，企业也更倾向于招募肢体或视听觉障碍者，企业人事专员也往往直言担忧“突发情况处理不了”。社区精神康复服务调研数据印证了这堵无形的墙。2021年越秀区调研显示，适龄就业的精神及智力障碍者约3000人。广州家康同年调查发现，407名受访精康者中，41%失业。全市年新增残疾人就业比例本就不高，精康者的实际就业率更低。精神康复者就业路上的三重门槛可归结为：
招聘会上的隐形门槛对于有就业意愿的精神康复者是一种无形打击。强烈的“病耻感”使许多康复者不愿评残，选择隐瞒病情求职，但由于难以适应职场高压，往往使他们在受挫后形成退缩在家的恶性循环。约70%有就业意愿的服务对象在常规招聘模式下，既找不到岗位，也难以证明价值。
25岁的阿信（化名）小学辍学，听不懂职训术语，只能靠“模仿操作代替概念理解”的方式学习，但企业往往难以给予其足够的适应时间。30岁的小爱（化名）因怕见熟人，想从花店前台调至后厨，但企业很难接受以此为由的调岗请求。
尽管政策大力倡导支持残疾人就业，但传统的“残联推荐-企业安置-提升就业率”链条，往往难以契合企业在经济规律中的发展需求，企业觉得是负担，康复者亦缺乏尊严感，模式难以为继。
深层困境在于，社会对精神疾病的认知空白与偏见，固化了将精康者视为“需要照顾的对象”而非“能够创造价值的劳动者”的刻板印象。问题的核心并非康复者“能不能”，而是就业服务中的关系定位错误。企业看到的是疾病标签，而非个体能力，精神康复者被定义为需要照顾的对象，而非可以创造价值的劳动者。当就业沦为单向的“帮扶-被帮扶”，它便从“主动成就”变成了了“被动将就”。
在越秀区残联引领下，广州家康基于十余年的社区精神康复服务经验和超过五年的社区就业探索，自2022年起借助公益创投活动支持，探索根本性转变的就业新模式：不是求企业“给”一个岗位，而是与企业“共创”有价值的产品与服务。这一转变基于三大核心洞察：
企业需要的是市场价值，而非道德压力。只有当精神康复者能创造企业需要的价值，合作才能超越一次性帮扶。
康复者需要被社会真实需要的体验，在真实的订单、真实的顾客、真实的市场反馈中，以重建“我有用”的自我认同。
认知隔阂难以单靠宣传消除，但真实的产品与服务互动中可有效化解公众的认知偏见。
由此，广州家康与企业形成三种合作模式：公益产品共创、企业责任共行、共融环境共建。它们的共同特点是将精神康复者从被照顾者重新定位为价值创造者，让企业从资源提供方转变为价值共创伙伴。
广州国弘健康科技公司最初希望在残疾人中推广匹克球运动。2025年，家康社工提议合作开发编绳运动周边。企业负责人眼前一亮：原来赋能残疾人就业的同时，也能开拓企业服务的新思路。此后，社工带领精康学员观摩运动场景，设计手工课程并链接小批量订单。经过职业训练中的练习、打样和产品迭代，最终诞生了“匹克球运动挂绳”、“如意花草结”等产品。企业通过采购成品、提供义卖摊位、合办球友活动等方式持续为职业训练提供支持。此模式建立了基于“价值交换”的合作关系。企业获得了有公益故事的特色产品与社会形象，精康学员则通过真实订单感受到“被需要”。
许多学员掌握技能后，展现出进一步的带教潜力。项目团队看到企业社会责任与社会“心理疗愈”需求正好是精康人士的能力输出渠道。象屿股份广州平台自2023年通过漂漆活动结识这群精康义工后，连续两年开展深度的活动合作，为精康人士提供社会化训练机会。此外，项目还链接广东狮子会、广州市越秀区青创力志愿服务中心、越秀区康园工疗站等组织，借中华慈善日、全运会及残特奥会等时机，为精康人士拓展“15分钟就业圈”。精康人士化身导师，提供互动礼品并分享复元故事，全方位展现职业康复训练的成果。此模式拓宽了康复者的劳动者角色，不再局限于单一雇佣岗位。对企业和社团组织而言，满足了员工减压或公益实践的需求；对康复者而言，他们也展现了除疾病标签外的个人能力，重建了积极的自我价值。
由广州家康孵化的乐活融合餐厅，在今年度构建了健全与残障店员融合就业的环境。精康学员阿希（化名）是位孤独症青年，课堂上多话，工作中却安静高效。中秋节前，他办好健康证，成为月饼制作的主力，兑现了自己“争取就业”的承诺。
北京路天河城“解忧集市”定位为“城市疗愈空间”，自去年起为家康提供长期寄卖摊位，销售编织饰品、广府曲奇等文创，成了一个“微型就业实验室”：能力强者负责摊位销售；中等能力者则负责协助和值守；初学者参与材料准备。此模式为精康人士创造了弹性工作空间，平衡了康复需求，让不同能力者皆可发挥；企业的容错度在社会组织支持下得以提高，应对精康人士疾病或情绪危机的风险也有所降低。
上述三种模式串联成“职业培训-文创生产-公益体验-商业转化”的链条。核心是让企业从“施舍者”转变为“共创伙伴”。当合作不再是单向给予，尊严才真正回归精康群体。
复元理念强调康复不仅是症状控制，更是重建有意义的生活与社会角色。项目据此设计了从“被照顾者”到“劳动者”再到“助人者”的转变路径。阿信从听不懂课的退缩者，成长为能独立冲调咖啡的服务者；小茜从情绪敏感的居家者，转变为稳定的编绳导师——转变背后是对“人的潜能”的信任。
优势视角则要求社工关注能力而非缺陷。阿信模仿能力强、专注度高；小茜待人细腻周到。项目通过评估识别个人优势，进行个性化岗位匹配，形成“以优带弱”机制，让每个人在适合位置发光。
项目建立了完整的评估体系，通过量表与实操评估，了解学员认知、情绪、人际、兴趣等多维度的状态，在餐饮和手工方向制定个性化能力提升计划。例如，有言语障碍的孤独症学员小聪，绘画速度快，其作品被用于产品包装。而善于沟通的小茜则担任手工导师。
职业康复需持续的情感和技能支持。学员小茜曾因自信不足告假，社工通过个案服务引导其识别优势，理解压力与成长的关系，并协同家人提供正面反馈。社工团队定期开展案例研讨和服务进度沟通，以动态跟踪机制确保精康人士获得适配的支持。
乐活融合餐厅等平台能为精康人士提供“容错空间”，实现个性化岗位匹配、渐进式能力提升和持续性情感支持，如阿信可通过视觉化的图文进行模仿学习，小邹可以灵活调整工作时间，这种弹性工作环境在社企平台成为可能。
项目链接了3家企业、3个慈善展销平台，与残联、民政、街道、商业体等建立合作网络，形成“社工服务+社企平台+社会共融”的生态系统，通过真实的社会接触促进公众对精康群体的认知改变。
2022年至今，广州家康通过就业服务和创投项目为精神康复人士开展超90场职业培训/实训，50名康复者参与超450小时社会实践，15人签订劳动协议，5人持续就业超1年。这个数字对于就业率极低的精神康复群体而言，意义非凡。康复者小邹发现自己能调好闹钟来店里上早班，阿信感受到可以冲咖啡给别人喝也是一种乐趣。阿斌发现“我做的东西别人愿意买”。100%学员感到被接纳、被需要，增强了信心。开发多款文创产品，累计创收超七万元，产品赠送/销售超500份，成为连接康复者与公众的情感纽带。
80%活动参与者增加了对精康者的正面认识。顾客称赞曲奇“手艺真好，我还要继续支持”；企业员工反馈“和他们一起做手工，完全感觉不到他们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解忧集市负责人从随手提供公益便利到长期提供展销摊位，她赞赏项目的产品迭代和学员的真实锻炼。这些反馈恰恰证明了在线;的有效性。
广州家康的就业项目经验以《职业康复促增能，社企共创新融合——心智障碍人士就业康复服务模式探索》刊登在《益路暖“羊”——广州市社会组织公益创投十年实践报告》。项目优质活动也被获《羊城晚报》、《广州日报》及《中国网》等媒体报道，连续两年与爱德基金会合作上线腾讯公益平台，大大提高了项目的知晓度和可持续性。更重要的是，项目探索的企社合作模式为精神康复者就业提供了超越传统帮扶的新路径，具备政策倡导和模式推广价值。
在服务创新探索中，政府希望社工可以同时懂服务对象、懂政府、懂市场，从而为社会服务提质增效。而在现实的基层服务中，逐年增加的量化指标压力往往压缩了基层社会工作者的创新空间和时间。政府购买服务资金的压缩也为机构生存和员工动力带来了极大挑战。
资源调动与多元诉求难匹配：尽管有国家政策倡导，但在基层落地时，要接纳有多元需求的精神康复者对于企业和社会来说是一个极高的责任和要求，社工服务可以从中创造弹性与超出一般试岗时长的实践机会，但社工机构由于自身影响力和话语权相对有限，在联动社会资源或发出合作倡议时，往往缺乏主安博体育动权。
可能性：越秀区文商旅资源丰富，项目在产品共创-社会责任-共融就业上的企社合作逻辑或可迁移，关键在于找到服务对象能力与市场需求的结合点。项目形成安博体育的《服务指引》、《产品手册》、《合作手册》等成果，可为同类服务提供参考，降低试错成本。
边界与局限：模式依赖社会组织或社会企业的高投入（个案服务、企业资源、活动组织等），人力成本高。项目运营依托良好的社区资源基础，在欠发达或资源稀缺地区推广难度大。
在党建引领下，项目可继续深挖越秀区历史文化资源，将职业康复与非遗手工、艺术创意结合，让精康人士能共享城市发展成果，亦能化身文化传播使者，继续创作属于老广州的新故事和新传承。
继续拓展企业合作网络，探索与文创、养老、教育等更多行业结合的可能性，创造多元就业体验。深化产品市场化运营，如打造“乐活广州”自有品牌（设计满洲窗口罩、广府甜品礼盒等），通过线上线下销售，提升“造血”能力。
当企业不再是施舍岗位的“甲方”，而是共创价值的伙伴；当精神康复者不再是“被照顾的对象”，而是“被需要的劳动者”——就业之路，才真正打开。这条路的尽头，是一个更包容、更理解精神健康的社会。正如一位康复者所言：“我们很像一座孤岛，但只要能时不时看到外面的世界，只要有人向我们伸出手，迈出那一步，总会有好事发生。”
（来源：广州市家康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声明丨图文版权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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